【決勝2020】一位山區女孩的讀書故事

　　前些天，我在河北省平山縣采風。

　　這裏，位於(yu) 太行山深處，是革命老區，也是貧困山區。截至2015年底，全縣仍有建檔立卡貧困村260個(ge) 、貧困人口40126人。然而，近五年來，隨著精準扶貧工作的全麵深入推進，山裏人的精氣神，一天天挺立起來了。

　　在平山實驗中學，我見到一位名叫趙敏的高一學生。這個(ge) 十六歲的女孩，有些靦腆、拘謹，但卻透著熱情與(yu) 陽光，臉上溢滿著幸福的微笑。

　　班主任悄悄地告訴我，這個(ge) 孩子，有故事……

　　一

　　抗日戰爭(zheng) 時期，八路軍(jun) 總司令部就設在太行山，下屬三個(ge) 師更是以此為(wei) 基地，發展壯大，最終取得抗戰勝利。解放戰爭(zheng) 期間，中共中央進駐平山縣西柏坡村。正是在這裏，黨(dang) 中央指揮了扭轉乾坤的三大戰役，並從(cong) 這裏出發進京，建立新中國——新中國從(cong) 這裏走來！

　　新中國成立以來，為(wei) 了讓老百姓脫貧，黨(dang) 和政府做出了巨大努力，進行了諸多探索。改革開放之後，隨著黨(dang) 的各項政策全麵落實，太行山在慢慢地富起來。可這座山畢竟太大了，貧困人口太多了，遍布角角落落。比如趙敏的家鄉(xiang) ——這個(ge) 名叫前嘴的小村。

　　前嘴村距離縣城八十公裏，大多是彎彎曲曲、高高低低的山路，村裏有一半人還沒有去過縣城。

　　截至2008年，這裏還沒有通電，沒有硬化路麵，沒有自來水，也沒有學校、衛生室、商鋪。

　　這裏，隻有一座座橫亙(gen) 著的山、山、山。世世代代的人們(men) ，在這裏默默地生活著……

　　二

　　趙敏的父親(qin) ，名叫趙光光。

　　為(wei) 什麽(me) 叫光光呢？

　　小時候，村裏沒有電，家裏隻有一盞煤油燈。光明，成了山裏人最大的向往。而且，作為(wei) 獨生子的趙光光，也是全家的未來之光。

　　父母沒有文化，便希望兒(er) 子上學。學校在鄰村，路遠，路上時有危險，還要交學費。幾十年來，這所小學從(cong) 來沒有學生能夠考入縣城中學，更別說考上大學了。讀到小學三年級，趙光光輟學回家了。當時的他覺得，反正也考不上中學，上學有什麽(me) 用呢，不僅(jin) 白白交學費，還要耽誤做農(nong) 活。

　　於(yu) 是，告別課本的趙光光，就在山坡上幹農(nong) 活了。

　　這一帶，是太行山最深處，也是最高處，海拔超過兩(liang) 千米，冬天奇冷。趙光光家裏隻有三畝(mu) 地，種土豆、玉米、黃豆、蕎麥，全是望天收，僅(jin) 能填飽肚子。

　　這裏不僅(jin) 偏、高，還光。

　　這個(ge) 光，是光禿禿的光。小村周圍的山，無樹，也無草，全是白的石頭、黃的土。原來，千百年來，村人以砍柴和放羊為(wei) 生。小樹初長成，就被砍了燒了；小草剛發芽，就被羊啃了。

　　轉眼，趙光光已經年過三十，還是一個(ge) 單身漢。後來，他不得不像許多村民一樣，踩著彎彎的山路，外出打工。

　　在外三年，終有收獲。2003年，三十多歲的趙光光，終於(yu) 成家了。女方姓彭，山西運城人，也屬於(yu) 太行山區。妻子樸實，通情達理，孝敬老人。

　　2004年，妻子難產(chan) 。鄉(xiang) 衛生所隻有止痛藥，隻能輸液，而去縣城，又太遠了。在鄉(xiang) 衛生所的病床上，妻子生下一個(ge) 女嬰，兩(liang) 個(ge) 月後，不幸去世。

　　這個(ge) 女嬰，就是本文主人公趙敏。

　　小小的趙敏，生下來就失去了母親(qin) 。

　　六歲了，趙敏到鄰村上學，還是父親(qin) 早年上學的那所學校。趙光光也曾想過讓女兒(er) 輟學，但這個(ge) 性格內(nei) 向、膽小怯弱的小女孩，卻特別喜愛學習(xi) 。

　　常常地，趙敏問父親(qin) ，媽媽到哪兒(er) 去了？父親(qin) 總說在外地打工，過年就回來了。過年時，女兒(er) 再問。父親(qin) 便說路太遠，車票太貴，等你長大，媽媽就回來了。

　　於(yu) 是，稚弱的趙敏，天天盼著長大。

　　三

　　石家莊外國語學校，原名石家莊市第四十三中學。這原本是一所普通中學，建於(yu) 1994年，校址在郊區農(nong) 村，隻有一個(ge) 三十多畝(mu) 的院落和一棟樓房，負責招收周圍的鄉(xiang) 村學生。首任校長強新誌，是個(ge) 太行山娃子，憑著堅韌的毅力和百折不撓的精神，幾年時間，便讓一所簡陋落後的新建中學，躍升為(wei) 全市領先。1997年，該校正式更名為(wei) 石家莊外國語學校，擴大招生規模。又經過十年發展，到2007年，石家莊外國語學校被評為(wei) 全國教育係統先進集體(ti) 。

　　近年來，為(wei) 了徹底改變太行山的教育狀況，當地政府投巨資在山區腹地的平山、讚皇、元氏、靈壽、井陘、行唐六個(ge) 縣建造了五十六所中學和小學，專(zhuan) 門免費招收農(nong) 村貧困孩子，並配備了優(you) 質師資力量。但由於(yu) 這些學校大都位於(yu) 深山，因此教學辦法相對陳舊。過去，教育部門也曾多次進行幫扶，每年派駐教師，但來去匆匆，效果不明顯。

　　如何從(cong) 根本上幫扶這些學校？隨著國家“精準扶貧”戰略的全麵實施，強新誌經過深思，製訂了一個(ge) “精準教育扶貧，十年幫扶工程”。簡單說，就是利用十年時間，義(yi) 務扶持其中十二所學校（每縣中小學各一），將這些學校全麵提升，成為(wei) 樣板，進而帶動太行山區的其他中小學發展。

　　2016年9月，趙敏就讀平山縣第二中學。這所中學，位於(yu) 縣城郊區，正是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幫扶對象。

　　趙光光送她去學校。這是父女兩(liang) 人平生第一次走進縣城。

　　小姑娘十二歲了，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事和想法。她看到別的孩子大都是父母一起前來，便第一次極其認真地問父親(qin) ，媽媽到底在哪兒(er) ？她的眼裏浸著淚花，目光逼視著父親(qin) 。

　　趙光光搖搖頭，閉上眼，不得不說出實情。

　　趙敏默默地流著淚。從(cong) 此之後，她變得沉默了。

　　同學們(men) 都是山區孩子，基礎差。好在學校是國家投資，免收學費、書(shu) 本費和住宿費，吃飯還有補助。

　　全年級共十二個(ge) 班，八百多名學生。趙敏的入校成績，是第四百零二名。

　　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幫扶，全麵而深入。

　　首先是校長。除了對被幫扶學校的校長、副校長進行集中培訓之外，還讓他們(men) 與(yu) 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校長、副校長結對子，隨時聯係，隨時交流。

　　其次是教師。從(cong) 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精選一百名優(you) 秀教師，與(yu) 被幫扶學校的教師一對一地交朋友。每月抽出一周時間，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教師到現場，與(yu) 山區教師一同備課、一同上課，並進行同課異構，即備課後，你先講一遍，我再講一遍，從(cong) 中找出差距。山區的老師們(men) 每月也拿出一周時間來到石家莊外國語學校，現場觀摩學習(xi) 。平時，還可以隨時微信交流。

　　最主要的是學生。參照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校本課程，山區學校開設了多種素質教育課程：舞蹈、美術、體(ti) 育、航模等。還有各種各樣的特色活動：讀書(shu) 會(hui) 、運動會(hui) 、夏令營等。

　　十三所學校的聯合運動會(hui) 開幕了。過去，山區孩子隻會(hui) 列隊，喊一二一。現在，他們(men) 穿上整齊的校服，進行各類體(ti) 育運動，有排球、籃球、足球、健美操……大家的笑聲，融匯在一起，在運動場的上空久久回蕩。

　　石家莊外國語學校的外教，也多次走進山區學校，與(yu) 孩子們(men) 麵對麵交流。山區的孩子們(men) ，哪裏見過這陣勢呢？剛開始，都不敢說話，躲得遠遠的。老師鼓勵他們(men) 上前說話，孩子們(men) 起初還是不敢，隻是寫(xie) 紙條遞上去。慢慢地，練得多了，也開始跟外教大方地交流起來……

　　四

　　這些年，山裏也在不知不覺中一天天變化著。

　　2009年，山溝裏通電了。每家每戶的夜，亮堂堂。電視機、洗衣機、冰箱等，都來了。

　　2011年，村裏通上了自來水。擰開水龍頭，水流嘩嘩嘩。

　　2015年，趙光光被村裏確定為(wei) 建檔立卡貧困戶，每年可以得到相應的補助。過年過節時，還會(hui) 發放生活用品。

　　2016年，女兒(er) 趙敏到縣城上中學，一切都不用花錢。

　　於(yu) 是，趙光光外出打工。現在的趙光光，掙錢也多了，是過去的兩(liang) 倍。

　　2017年，趙光光第一次為(wei) 自己過生日。那天晚上，他破例走進一家飯館，點了兩(liang) 個(ge) 菜，喝了幾杯酒。看著天上的繁星閃閃，聞著桌上的飯菜飄香，趙光光第一次感到，生活和生命，是如此美好呢！

　　那年春節，他又為(wei) 自己買(mai) 了一件西服，兩(liang) 百元。

　　與(yu) 趙光光的家境一樣，小村周邊的生態環境，也徹底改變了。這些年，國家越來越注重生態建設。過去光禿禿的山頭，如今處處是鬱鬱蔥蔥的綠蔭。山羊、野兔、山雞等動物，也紛紛回歸了。

　　五

　　春季開學後，石家莊外國語學校一百多名被保送進入大學深造的優(you) 秀高三學生，開始進行社會(hui) 實踐。他們(men) 的實踐基地，就是被幫扶的學校。

　　這些少年們(men) ，在山區學校的講台上與(yu) 趙敏們(men) 進行現場交流。他們(men) 講學習(xi) 方法，談人生理想，說生活故事。十多天時間，他們(men) 與(yu) 趙敏們(men) 建立了良好的關(guan) 係。

　　離別的時候，趙敏和同學們(men) 都哭了。他們(men) 幾個(ge) 同學湊份子，給“小老師”送了一個(ge) 耳機。“小老師”也送他們(men) 每人一個(ge) 日記本，扉頁上還寫(xie) 著一句話：親(qin) 愛的小學弟小學妹，北京見！

　　暑假時，石家莊外國語學校又挑選了五十名山區學生，入住石家莊市內(nei) 的學生家裏，進行一周的生活體(ti) 驗。

　　趙敏住在一名女同學家裏。她與(yu) 這位新夥(huo) 伴，一起看電影，一起遊泳，一起聽音樂(le) 會(hui) ，一起看球賽，一起做飯，一起打掃衛生。她在快速地熟悉城市生活。

　　夏令營開始了。女外教用英語與(yu) 大家交流，並希望同學們(men) 用英語寫(xie) 一篇小短文。

　　不一會(hui) 兒(er) ，趙敏便第一個(ge) 起來交卷，並主動上前，與(yu) 外教用口語交流。

　　“你好，愛麗(li) 絲(si) 老師。”

　　“你好，你來自哪裏？”

　　“我來自太行山區的前嘴村。”

　　“前嘴村？”

　　“是的，那裏是一條山溝的出口處，是一個(ge) 開放的地方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……”大家都笑了起來，因為(wei) 趙敏說口語時的神態太可愛了。

　　趙敏自己也笑了起來。她突然想起，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。

　　她和班裏另外十名同學，被確定為(wei) 特殊貧困生，用餐全免費。食堂裏的所有飯菜，想吃什麽(me) 就吃什麽(me) 。

　　不知不覺中，趙敏長高了。學習(xi) 成績也悄悄地“長高”了，由全年級第四百零二名，提高到第一百零六名。

　　過年時，回家。看著漂亮、秀氣且開朗的女兒(er) ，趙光光似乎都不認識了。

　　六

　　山裏人的習(xi) 慣，過春節拜年時，晚輩要向長輩磕頭。往年，趙敏向父親(qin) 磕頭，趙光光總是給十元或五元壓歲錢。可2018年的春節，趙光光破例給了女兒(er) 五百元。

　　女兒(er) 長大了，正是愛美的年齡。雖然在學校一切全免費，但還是要讓她自己買(mai) 飲料喝，買(mai) 衣服穿，需要什麽(me) 就買(mai) 點什麽(me) 。這幾年，趙光光在外打工，每年能掙兩(liang) 萬(wan) 多元，不僅(jin) 把外債(zhai) 全部還清了，還存下了些錢。

　　去年以來，隨著年歲增大，趙光光決(jue) 定不再出遠門打工了，隻在村子周圍找活兒(er) 幹。村裏發展鄉(xiang) 村旅遊，種植高山作物，照樣可以賺錢。山上生長著各種各樣的野樹和灌木。秋黃的時候，一夜白霜襲來，滿山的柿子樹上和酸棗枝上，便掛滿了一盞盞小燈籠，把整個(ge) 山鄉(xiang) 映照得紅彤彤。趙光光們(men) 就在這一盞盞小燈籠的光亮下，開始了秋收，金黃色的玉茭、金黃色的柿子、金黃色的核桃、金黃色的土豆……

　　世代貧窮的太行山，富了，也更美了。現在的太行深處，綠浪如波。山坡上，一排排樓房，也像波浪，漾在山嶺上；大路上，一列列汽車，更像波浪，湧動著、前行著……太行山群峰，到處洋溢著生機，到處充滿著希望。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幾度春秋，石家莊外國語學校對太行山區的教育幫扶，也大見成效。

　　從(cong) 2016年開始，他們(men) 幫扶的十二所完全是山區貧困學生就讀的學校，已經陸續有學生在各縣中考中取得第一名。其整體(ti) 教育水平，已基本與(yu) 城區重點中小學持平。

　　2019年9月，趙敏考入平山實驗中學讀高中。入學時，成績是全班第十七名。

　　采訪的時候，班主任又告訴我，這個(ge) 姑娘優(you) 秀著呢，最近一次考試，是全班第七名。

　　說著，老師鼓勵趙敏接受我的采訪。

　　趙敏，落落大方地坐下來，向我講述了以上故事。

（李春雷）

決(jue) 勝全麵建成小康社會(hui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