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雙神奇的手,輕輕搭住患者的脈搏,就能獲取病灶密碼,然後對症下藥,緩解病情。
那是一顆滾燙的心,迸發著熱量,給患者希望,給學生光芒。
半個(ge) 多世紀,這雙手,救人無數;這顆心,報國無悔。
這雙手,是中國工程院院士、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張伯禮的手。
這顆心,是擁有30多年黨(dang) 齡的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張伯禮的心。
張伯禮,這位72歲的院士與(yu) 戰士,在庚子之初的武漢,在決(jue) 戰新冠肺炎疫情的前線,譜寫(xie) 了一曲鏗鏘昂揚的命運交響曲,用他淵博的學識和無限的熱忱,將這首交響曲演奏得催人淚下,蕩氣回腸。
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的初心
2020年1月27日,農(nong) 曆大年初三,因為(wei) 武漢已經“封城”,加之各大城市陸續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,全國局勢驟然緊張起來。正在天津指導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張伯禮,被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急召進京集結,轉飛武漢。
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成立時,身為(wei) 中國工程院院士、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的張伯禮名列其中。
這並不是張伯禮第一次臨(lin) 危受命。17年前,在抗擊“非典”前線,處處可見他奔波的身影,對他來說,披荊“逆行”仿佛是他天生的使命。不同的是,那一年,他未及花甲;這一次,他已逾古稀。
“國有危難,醫生即戰士,寧負自己,不負人民!”兩(liang) 次相似的出征,一句同樣的誓言。不是沒有身邊人勸他:“您年紀大了,不是17年前的精神頭了,是不是考慮不到前線去?”他一下子激動起來,一板一眼道:“不行!疫情不嚴(yan) 重,國家也不會(hui) 點我的名。我不但必須去,還要戰鬥好!”
從(cong) 機場到定點醫院的途中,看著武漢空蕩蕩的街道,一種悲壯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,張伯禮鼻子一酸。雖然見慣生死,但是此情此景,還是讓他的內(nei) 心猝不及防。
武漢疫情嚴(yan) 重到什麽(me) 程度?不知道。
患者總數多少?不知道。
疫情計劃怎麽(me) 控製?不知道。
醫用防護服、口罩缺口多少?不知道。
目前采取了哪些有效治療方法?不知道……
當時的武漢,在這位老人心裏,在全國人民心裏,一切都是未知數。正因為(wei) 有太多的未知,才會(hui) 引起連鎖的恐慌,讓人心中驚悸。
醫院發熱門診的情景,更是讓張伯禮心頭一震。這哪裏是正常醫院的就診情景?診室裏人挨人,接診的醫生被擠到角落,檢驗室、CT室門口人擠人,恐慌的患者和同樣恐慌的家屬。患者痛苦的表情,家屬無助的抱怨,交織在一起。走廊裏,輸液的患者與(yu) 排隊掛號的人混在一起。醫院裏根本沒有空餘(yu) 床位,一床難求,很多確診病例也住不進來,隻能回家等待。等待,等待的結局是什麽(me) ?
形勢嚴(yan) 峻。
張伯禮心急如焚,這種狀況如果不盡快改變,將為(wei) 後續防控和治療帶來巨大壓力,而且會(hui) 加速病毒傳(chuan) 播。張伯禮深知,防疫就是決(jue) 戰,機會(hui) 稍縱即逝,決(jue) 策正確與(yu) 否,果斷與(yu) 否,直接關(guan) 係到武漢的疫情走向,關(guan) 係到全國的公共安全。
每臨(lin) 大事有靜氣。責任,重於(yu) 泰山!
張伯禮不僅(jin) 是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,還是公認的國醫名師,中醫藥領域的領軍(jun) 者。2003年,在與(yu) “非典”的對決(jue) 中,他開辟了全國唯一的中醫病區,將中醫藥在控製病情惡化、改善症狀、穩定血氧飽和度、激素停減等方麵的重要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,他總結的SARS發病特點和證候特征、病機及治療方案,收入世界衛生組織頒布的《SARS中醫治療方案》。
張伯禮十分明了此次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讓他來武漢的深意,這是無價(jia) 的信任,也是殷切的期望。張伯禮在心裏對自己說,一定不辜負這份重托,病毒不去,老張不退!
在對一家家醫院的走訪中,張伯禮和他的中醫博士團隊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觀點和方案。
當晚,在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召開的會(hui) 議上,張伯禮提出,必須馬上對病患分類分層管理、集中隔離,將確診病例、疑似病例、發熱患者、密切接觸者“四類人員”隔離開來;確診患者也要把輕症、重症分開治療。他建議,以最快速度征用學校、酒店進行隔離,隔斷病毒傳(chuan) 播。
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決(jue) 策:開展大排查,堅決(jue) 隔離“四類人員”。
“隻隔離,不服藥,會(hui) 延誤病情,也會(hui) 加重恐慌。發熱的可能是流感,服幾服藥就好;確診的,服藥也能控製病情不轉重,有利於(yu) 到定點醫院治療。因此,采取‘中藥漫灌’的方法是可取的。”當時的條件下,不可能一人一方,張伯禮相信,普遍服用中藥通治的湯劑,一定會(hui) 有效果。
快!快!快!
在武漢當地九州通醫藥集團的幫助下,2月3日,首批幾千名發熱門診確診患者服用了中藥;2月4日,約1萬(wan) 人服用了中藥。幾天後,一些輕症患者體(ti) 溫降到正常,咳嗽、乏力症狀明顯減輕。效果初顯後,普遍服中藥方案就推廣開了。
2月初,在隔離點的“四類人員”中,80%的人核酸檢測呈陽性;到2月中旬,確診病例降到30%;到2月底,確診病例降到個(ge) 位數。嚴(yan) 格隔離,普遍服中藥,截斷了病情蔓延擴展勢頭,為(wei) 下一步治療打下了基礎。
麵對新冠病毒的肆虐,需要大智慧,也需要大勇氣。張伯禮一直在思考,他一輩子和中醫藥打交道,他說中醫藥治病救人延續了幾千年,是我們(men) 中華民族獨有的財富,是無價(jia) 的瑰寶,一定能在這次疫情防控中有所作為(wei) 。
中醫承辦方艙醫院!張伯禮與(yu) 劉清泉教授寫(xie) 下請戰書(shu) 。中醫西醫各有長處、優(you) 勢互補,人命大於(yu) 天,能救命就是硬道理。
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迅速拍板,建立江夏方艙醫院。
相對於(yu) 正式醫院,方艙醫院雖顯簡單,但也是五髒俱全,心電監測、移動CT機、呼吸機等必須全部就位,還要具備防止傳(chuan) 染病傳(chuan) 播的設施。籌備的那段日子裏,張伯禮每天清晨就到方艙醫院駐地,與(yu) 相關(guan) 負責同誌、工程師開會(hui) 研究。空氣淨化設備的調試,三區兩(liang) 通道的安排,床位的擺放,衛生間的設計,網絡、飲水機、醫用垃圾、廢水廢物處理問題……事無巨細。他堅持給每個(ge) 床位都掛上布簾,給患者一點隱私空間,他認為(wei) 這很重要。有時吃不上飯,就泡一盒方便麵。時間緊迫,抓緊再抓緊,盡早收治患者。
身為(wei) 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的張伯禮,曾經全程參與(yu) 這所大學從(cong) 藍圖變成現實的過程,他對建築工程並不陌生。但幾天內(nei) 建立一所方艙醫院,難度可想而知。張伯禮堅持下來了,武漢堅持下來了。
2月12日,江夏區大花山方艙醫院(簡稱江夏方艙醫院)建成啟用。張伯禮率領由209人組成的中醫醫療團隊進駐。由張伯禮掛帥的這支醫療隊被稱為(wei) “中醫國家隊”,成員由來自天津、江蘇、河南、湖南、陝西五省市三甲醫院的中醫、呼吸重症醫學、影像、檢驗、護理等領域的專(zhuan) 家組成。他們(men) 紮根這裏,在中醫中藥對新冠肺炎的臨(lin) 床治療、科學研究等方麵大顯身手。
國之大醫的仁心
偌大的江夏方艙醫院,空空蕩蕩,幾個(ge) 人站在這裏,話音大一點都會(hui) 生出嗡嗡的回響。僅(jin) 僅(jin) 過了一天,魔術般擺放到位的564張病床全部住滿確診患者後,醫院頓時顯得擁擠起來。患者雖多屬普通型患者,少數是新冠肺炎輕症,但也有發燒、咳嗽、乏力症狀,部分患者胸部CT顯示病理改變。許多患者寢食難安,一邊忍受著身體(ti) 的不適,一邊承受著巨大的恐懼。
江夏方艙醫院裏,四處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,這種氣味容易給心理脆弱的患者造成身處危險之地的強烈暗示。這時,一股同樣濃鬱的中藥味道散播開來,會(hui) 讓患者的焦慮慢慢稀釋,他們(men) 感覺又回到家中,仿佛家人正在煤氣灶上用藥鍋為(wei) 自己煎煮著中藥,而且,那不僅(jin) 僅(jin) 是一服治病的湯劑,更是一種關(guan) 懷與(yu) 希望。
診室裏的張伯禮全副武裝,穿戴著密不透風的隔離防護服、口罩、護目鏡、橡膠手套。一連多日的奔波勞頓,讓他感覺到了疲倦。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因為(wei) 憋氣而顯得有些吃力的呼吸聲,護目鏡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,影響了他的視線。他相信自己的體(ti) 力,幾十年來,雖然無暇鍛煉身體(ti) ,但他總能見縫插針地在校園裏快步走上一圈,腳步快得有時連學生都追不上他。在專(zhuan) 家門診坐堂,他常常從(cong) 早晨到下午3點,仍能巋然不動,右手頭的精準切脈,不知為(wei) 多少患者尋出了威脅健康的“真凶”。
這是他今天上午巡診的第10個(ge) 新冠肺炎輕症患者。他將右手的食指、中指、無名指自然地搭在患者脈搏上,慈祥地看著患者的眼睛,輕輕地說,別緊張啊。這一刻,就像他以往千百次的門診一樣,整個(ge) 世界隨之靜止,濃縮到他的指尖之下;這一刻,即使隔著橡膠手套,那指尖下的每一次脈動,在他的感覺裏,都是一首生命的歡歌。患者脈象偏滑,這是典型的濕邪為(wei) 主。他讓患者摘下口罩,伸出舌頭,果然,他看見了一層白膩的舌苔,舌邊還有齒痕。他用點頭證實了自己的判斷,接著,詢問病情,對照影像,助手用手機拍些舌象,記錄傳(chuan) 輸診療信息。
然而,並不是誰都能接受中藥的味道。小李就是其中的一位。25歲的她,被確診為(wei) 新冠肺炎,高燒38.2℃,咳得徹夜難眠,一日三餐也沒胃口。即使難受至此,小李也隻是病懨懨地躺在床上,拒絕那一袋黑乎乎的中藥,她絕不相信那湯湯水水的東(dong) 西會(hui) 有什麽(me) 奇效。
小李的隔壁床位住著姚奶奶,65歲,症狀比她更重一些,因為(wei) 惦記著住在隔離病房裏的老伴兒(er) ,思慮重,精神差。治病心切的姚奶奶,對醫生的話言聽計從(cong) ,入院第一天,她就遵照醫囑,按頓服用湯藥。
她對小李說:“良藥苦口,孩子,喝吧,中藥治病呢。”
“我可不喝,太苦了。”小李躺在床上,隔著口罩,似乎都咂出了中藥特有的苦味。
姚奶奶每天兩(liang) 頓湯藥。第三天清晨,體(ti) 溫表的刻度停留在36.5度。姚奶奶來了精神,咳嗽也見輕。
小李的體(ti) 溫卻還在38度居高不下,狀態也持續萎靡。
眼見姚奶奶明顯好轉,小李無力地對護士說:“我也要喝中藥,今天就喝。”
小李的第一口藥是皺著眉頭喝的,為(wei) 了減少藥液在舌尖的停留時間,她“咕咚”一聲咽了下去,這一口之後,她的眉頭舒展開來:“原來中藥不是很苦啊,我能接受。”這一袋藥劑,她一飲而盡。
一星期的中藥治療,小李的核酸檢測報告中出現了抗體(ti) ,症狀全部消失,第9天就達到出院標準。走出江夏方艙醫院那天,她對醫生說,咱的中藥真神,今生今世,我都是鐵打的“中藥粉”。
78歲的曲爺爺臥床不起,糖尿病、高血壓等基礎病給他的症狀雪上加霜。張伯禮給他開的中藥煎煮成湯劑後,他無法喝下那麽(me) 大的劑量,隻能換成小口慢喝,渴了就喝一點,一服藥恨不得兩(liang) 三個(ge) 小時才能喝完。剛開始接受中藥治療,曲爺爺也沒信心,歲數大了,家屬又不在身邊,這個(ge) 新冠肺炎暫時又無藥可醫,他就寬慰自己,死馬當活馬醫吧,就算不信,也不能浪費了國家給的中藥。抱著這種想法的曲爺爺,眼看著一天天好起來,喝藥的速度也快起來,14天後,曲爺爺病愈出艙。
新冠肺炎的治療無章可循,臨(lin) 床上更是沒有特效藥物可用,同時麵對成千上萬(wan) 的患者,張伯禮率領的“中醫國家隊”“壓力山大”。他和劉清泉教授共同研製的宣肺敗毒顆粒治療了280餘(yu) 例輕症和普通型患者,他們(men) 的發熱、咳嗽、乏力症狀明顯減輕,治療後CT影像顯著改善,臨(lin) 床症狀明顯緩解,沒有一例轉為(wei) 重症。這些方劑除了改善患者臨(lin) 床症狀,還能改善相關(guan) 的血液細胞分類計數和免疫學指標。在江夏方艙醫院,既有統一方案,又會(hui) 根據患者的病症采取個(ge) 性療法,普遍性和靈活性相統一,所有患者除了統一服用中藥湯劑外,醫院還配備了一台中藥配方顆粒調劑車,因人施治調製中藥顆粒劑,再輔以保健操、八段錦和心理疏導。醫院製定了嚴(yan) 密的診療流程,患者在服藥過程中,醫生會(hui) 密切觀察每一位患者的具體(ti) 反應,發現問題及時解決(jue) 。醫療團隊還設立了三線把關(guan) 和評估,確保醫療安全。如果有患者轉為(wei) 重症,按照相關(guan) 流程,及時轉到定點醫院。
在張伯禮團隊醫學追蹤的564例患者中,服用中藥的患者年齡最大的90歲,最小的12歲。江夏方艙醫院所有患者中,無人轉為(wei) 重症,醫護人員保持零感染。
一朵朵逐漸枯萎的花兒(er) ,又重新迎風而立。於(yu) 是,武漢的方艙醫院都開始使用中藥。張伯禮團隊和其他中醫治療團隊確定的“三藥三方”,因其良好的治療效果進入國家衛健委發布的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》,供臨(lin) 床醫生根據患者病情選用。
中西醫並肩作戰、攜手抗疫,是這場新冠肺炎阻擊戰中的一道獨特風景。搶救重症患者時,西醫為(wei) 主,中醫為(wei) 輔,但有時輔助角色也起著關(guan) 鍵作用。醫療隊裏的中醫西醫不分你我,隻要能挽救患者生命,誰有辦法誰上,誰有效果誰上。
與(yu) 此同時,在張伯禮等專(zhuan) 家的強力推動下,武漢協和醫院、武漢同濟醫院、武漢市金銀潭等醫院的重症患者,在全部采用中西醫結合治療後,有些重症患者轉為(wei) 輕症,還有的痊愈出院。
痊愈出院的患者越來越多,張伯禮發現,他們(men) 中的一部分人還有咳嗽、憋氣、心悸、乏力症狀,他立刻建議在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、武漢市中醫院建立新冠患者康複門診,讓這些勇闖“鬼門關(guan) ”的患者,在未來的日子裏,一直能用暢快的呼吸去擁抱美好的生活。
在中國工程院和有關(guan) 單位支持下,張伯禮又牽頭組織武漢協和醫院、武漢市中醫院,共同為(wei) 湖北被感染的醫護人員建起一個(ge) 健康管理平台,追蹤他們(men) 的健康狀態,以中西醫結合的幹預方式,幫助這些“逆行”的醫護人員更好地康複。這個(ge) 任務有可能需要延續一兩(liang) 年,但是必須跟蹤下去,因為(wei) ,這裏麵裝著一份責任,一份深情。
嚴(yan) 厲導師的恒心
差不多每個(ge) 深夜,張伯禮奔波的身影都會(hui) 穿過星空下的武漢街頭。武漢的夜會(hui) 記住這位在這裏拚過命的老人,即使是黑夜裏,他也在用他黑色的眼睛尋找著光明,那炯炯的目光一如他的內(nei) 心一樣澄澈。
張伯禮是武漢的常客,學術會(hui) 議、參觀交流、會(hui) 診難症,這座美麗(li) 的城市留給他的印象,總是那麽(me) 的輕鬆和充滿活力。他怎麽(me) 也想不到,在他的古稀之年,會(hui) 有這樣一段與(yu) 武漢生死相依的日子;他更不會(hui) 想到,武漢人民也給了他肝膽相照的深情厚誼。
2月16日深夜,剛剛入睡的張伯禮被腹部的疼痛刺醒。幾天來,他的節奏快得像是旋轉的陀螺,每天不到五個(ge) 小時的休息時間,讓他的身體(ti) 拉響了警報,膽囊炎急性發作。
疼痛讓張伯禮一夜無眠,也隻有在被劇痛攫住的幾個(ge) 小時裏,他的思緒才有時間任意飛翔。他想了很多,關(guan) 於(yu) 自己的人生、家庭、事業(ye) ,但想得最多的是,中醫藥治療新冠肺炎疫情已經展現了較好療效,更多的患者需要中醫藥救治呀!在這種關(guan) 鍵時刻,作為(wei) 一名戰士、指揮員,無論如何不能離開戰場,哪怕把自己的生命留給這片沃土。
翌日一早,張伯禮簡單做了檢查,醫生建議手術。中央疫情防控指導組負責人強令他住院。但張伯禮的態度更堅決(jue) ,他希望保守治療。他心裏清楚,此時的武漢,為(wei) 阻斷疫情,各醫院的大多數擇期手術均已停止,隻有幾家醫院允許進行不得不做的手術。如果他現在手術,會(hui) 給武漢的同行添太大的麻煩。
不能麻煩他們(men) 啊,因為(wei) 武漢醫生的累已經超越了極限。況且手術後恢複時間長,會(hui) 耽誤江夏方艙醫院的工作。
兩(liang) 天的保守治療,絲(si) 毫不見效果,超聲提示,結石全嵌頓在膽管處!
必須手術!各方會(hui) 商後,下了死命令。
2月19日淩晨,張伯禮被推進武漢協和醫院急診手術室。術前,依照醫院慣例,需要征求家屬意見,張伯禮說,不要告訴家人了,我自己簽字吧。
說罷,他的心還是“咯噔”了一下。再過兩(liang) 天,就是老伴兒(er) 的生日。我萬(wan) 一……張伯禮瞬間閃現的擔心不是因為(wei) 害怕,而是一種情感上的歉疚。半個(ge) 世紀的時光,他都奉獻給了中醫事業(ye) ……不會(hui) ,不會(hui) 有萬(wan) 一……我一個(ge) 老頭子,工作沒完成,老天也會(hui) ……這樣想著,張伯禮進入了麻醉狀態。
那天淩晨,遠在天津的張磊被電話吵醒。張磊是張伯禮之子,子承父業(ye) ,擔任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風濕免疫科副主任、天津中醫藥大學第四附屬醫院執行院長。他已經報名準備奔赴武漢疫情一線,隨時聽候命令準備出征。電話裏,傳(chuan) 來的是武漢前線指揮部負責人的聲音:張院士病了,需要緊急做個(ge) 手術,我代表組織征求家屬的意見。
張磊的心瞬間揪緊,一絲(si) 不安湧了上來。72歲的父親(qin) 一向身體(ti) 不錯,半夜需要手術,病情必定危急。
我父親(qin) ,他危險嗎?
是急性膽囊炎,有膽結石嵌頓。
聽到這個(ge) 答複,張磊放下了心,他知道,這類手術難度不大,唯一擔憂的是父親(qin) 的高齡,但他相信武漢的醫生。他說,我同意組織的安排和決(jue) 定。
淩晨4點,張伯禮手術結束,一切順利。
從(cong) 手術室返回病房途中,張伯禮給張磊打了電話。他的聲音雖有些虛弱,卻一如往日的堅定:“知道你近日來武漢,你不要來我這裏,在‘紅區’一定努力完成任務,保護好同事和自己。”這位父親(qin) ,在自己剛剛做過手術醒來的一刻,把對兒(er) 子深沉的牽掛濃縮在這樣的一句話裏。
兩(liang) 天後,張磊帶領第十二批天津支援湖北醫療隊增援武漢江夏方艙醫院。他記著父親(qin) 的話,一到武漢便走進“紅區”。
術後第3天,張伯禮因為(wei) 腿部出現血栓,無法下床行走,病床就成了他的工作台。他戴著老花鏡,左手紮著輸液針,右手執筆修改材料。那幾天,正值他的醫療團隊與(yu) 科技部合作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新冠肺炎項目進行到關(guan) 鍵時期,容不得他喘息片刻。72歲,全麻手術,怎麽(me) 說也是個(ge) 大事件,張伯禮卻並不在意,隻是寫(xie) 了一首題為(wei) 《棄膽》的詩記下這段經曆:抗疫戰猶酣,身恙保守難。肝膽相照真,割膽留決(jue) 斷。
這一天,是遠在天津的老伴兒(er) 生日。不過,操持著這個(ge) 兩(liang) 代中醫人的家,她早習(xi) 慣了父子倆(lia) 不是在醫院,就是在去醫院路上的生活。
仗還在打,我不能躺下!術後一個(ge) 多星期,顯得清瘦的張伯禮,穿上防護服又出現在“紅區”病房。他的防護服上寫(xie) 著“老張,加油!”
一連多日,武漢確診病例數大幅下降。正月十五那天,麵對武漢街頭溫暖的燈光,張伯禮又賦詩一首:燈火滿街妍,月清人跡罕。別樣元宵夜,抗魔戰正酣。你好我無恙,春花迎凱旋。
“你好我無恙,春花迎凱旋”的一天很快到來。
3月10日,江夏方艙醫院休艙。張磊是病區主任。這天有大批患者出院、轉院,信息要準確,安置要妥當,張磊規定,與(yu) 當天工作無關(guan) 人員一律禁止入內(nei) 。這時,他接到通知,張校長與(yu) 江夏區衛健委的同誌一會(hui) 兒(er) 進艙。
唉!張磊輕歎一聲。身在武漢20多天,他還沒有見過父親(qin) ,今天卻要在江夏方艙醫院見麵。雖然時刻惦記著父親(qin) ,但此刻,他還是覺得張校長“擾亂(luan) ”了自己的工作。
病區裏走進一群身穿防護服的人,張磊認不出自己的父親(qin) ,直到他看到“老張”向自己迎麵走過來,才欣慰地笑了起來,緊接著淚流滿麵。護目鏡虛化了他的目光,口罩遮掩了他的笑容,這兩(liang) 行淚水,包含著太多太重的內(nei) 容。
“張校長好!”
“一切順利吧,回家好好休整,按時上班。”
就這樣兩(liang) 句話,結束了父子倆(lia) 短暫的相見。直到張磊返津,他在武漢的20多天,隻和父親(qin) 待了這麽(me) 可憐的10多分鍾。
下午兩(liang) 點多鍾,結束工作的張磊脫掉防護服、全身消毒完畢走出江夏方艙醫院時,遠遠地看見父親(qin) 一行人正在院子裏現場辦公,研究封艙後的安排。這是膽囊切除手術後還不滿1個(ge) 月的父親(qin) ,這是應該享受天倫(lun) 之樂(le) 的父親(qin) ,這是全家人眼裏可親(qin) 可敬可愛的“老頭兒(er) ”。
“爸!”這一次的公開場合,兒(er) 子沒有喊“張校長”。
父子倆(lia) 在江夏方艙醫院門口合影留念,作為(wei) 馳援武漢的難忘記憶。
那一刻,武漢天空湛藍,陽光燦爛。
江夏方艙醫院休艙後,張伯禮依然忙碌著。他積極參與(yu) 患者後期康複評估、觀察、診治的工作,多次去康複驛站診治病人;他積極籌建兩(liang) 家康複門診和病房,主持製定並發布了全國第一份中西醫結合康複指南,指導建立了全國醫務人員感染新冠肺炎管理與(yu) 康複平台……他常說,“我們(men) 認識新冠肺炎才2個(ge) 多月,知之不多,必須借助康複進行深入的觀察。對患者進行身心康複,中醫有優(you) 勢”。
病疫無國界。如今,國外疫情的快速蔓延,又深深揪著張伯禮的心。3月26日,他作為(wei) 主講專(zhuan) 家,應邀在“世界中醫藥學會(hui) 聯合會(hui) ”舉(ju) 辦的中醫藥抗疫專(zhuan) 家經驗全球直播中,與(yu) 64個(ge) 國家和地區分享新冠肺炎的中醫概念、病因病機、臨(lin) 床症候特點,中西醫結合在救治中的作用,循證證據和基礎研究進展,9萬(wan) 人在線參與(yu) 。而在此之前,張伯禮的團隊還與(yu) 世界衛生組織、意大利、韓國、日本、澳大利亞(ya) 、美國、法國等國際機構和多國醫務工作者視頻連線,分享中國中醫藥在抗擊疫情中的經驗,並向他們(men) 援助中醫驗方、中成藥等。
習(xi) 近平總書(shu) 記曾這樣評價(jia) ,中醫藥學是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,也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。
張伯禮這一代中醫藥專(zhuan) 家,正是以一種使命感緊握著那把鑰匙——無形卻沉甸甸的鑰匙。2008年,他主持製定了《中國·中醫學本科教育標準》,並主持製定了世界第一個(ge) 中醫學國際標準《世界中醫學本科教育標準》,已被50多個(ge) 國家和地區推廣使用。他還曾多次上書(shu) 全國人大常委會(hui) ,促成了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》在2017年7月1日正式實施,讓中醫藥的保護、人才培養(yang) 、科學研究、傳(chuan) 承與(yu) 傳(chuan) 播從(cong) 此有法可依。今年全國兩(liang) 會(hui) 召開日期未定,張伯禮已準備好建議——盡快修訂《傳(chuan) 染病防治法》,加快建立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體(ti) 係建設,將中醫藥醫療納入其中,在疫情發生後成建製介入。
這次新冠肺炎疫情,他把自己交給武漢,把兒(er) 子交給武漢,也把自己得意的學生交給武漢。他不知道自己多年培養(yang) 的300多名碩士博士、數不清的本科畢業(ye) 生,此刻,有多少人正戰鬥在抗疫一線。但他知道,被祖國中醫學滋養(yang) 過的醫生也一定有著最美的“逆行”。
在這支團隊中,楊豐(feng) 文和黃明兩(liang) 位博士,作為(wei) 助手一連幾十天不離張伯禮左右。他們(men) 按照導師的口述,起草建議,提出意見;他們(men) 輔導臨(lin) 床醫護人員用手機軟件搜集患者服藥效果評估,將大數據傳(chuan) 到大學科研團隊進一步分析。兩(liang) 個(ge) 多月裏,連軸轉的師徒三人都成了見過最多武漢夜色的人。
張伯禮性格堅定果敢,內(nei) 心卻無比柔軟。央視記者采訪他,剛問了一個(ge) 問題,他就在鏡頭前不能自持,一時哽咽,隻有他的心裏最清楚其中的原因:為(wei) 了中央領導對自己的信任,更是為(wei) 了對中醫藥的信任。
學生們(men) 看到電視屏幕上的張老師,也是淚濕衣襟。
學生們(men) 最了解這位可敬的導師,他把自己多年科研成果的400餘(yu) 萬(wan) 元獎金全部捐給天津中醫藥大學,成立“勇博勵誌基金”,12年的默默捐助,為(wei) 3000多名年輕人照亮了未來。
學生們(men) 最了解這位嚴(yan) 厲的導師,他指導的碩士、博士的每一篇畢業(ye) 論文,他都會(hui) 逐字逐句修改。每次答辯前,一定會(hui) 演練很多次模擬答辯,“磨薄你的嘴唇”。
學生們(men) 最了解這位國醫名師級的導師,他帶領3位院士、9位國醫大師,為(wei) 了中醫藥傳(chuan) 播,俯下身來,用通俗易懂的詞語,悉心編輯了一套5本中醫科普叢(cong) 書(shu) ,包括小學版、中學版以及英文版。
大道至簡,大醫精誠。
無論是課徒、出診,還是管理、攻關(guan) ,張伯禮的每一個(ge) 角色,都表現得近乎完美——
他肩有擔當。為(wei) 摸索實驗條件,建立基礎數據庫,需要大量新鮮血液反複測試。他連續8次抽取自己的靜脈血,同事心疼他,阻攔他,他卻說:“我是實驗室負責人,就應該抽我的血!”
他胸有大愛。他的專(zhuan) 家門診一號難求,多少次他疲憊地走出診室,都會(hui) 有患者家屬哭著攔住他求救,他總是盡己所能,全力施治。對於(yu) 那些家境貧困的患者和家屬,他千方百計減少費用。在用藥好轉後,患者和家屬都動情地拉著他的手叫他一聲“活菩薩”!
他心有柔情。在攻關(guan) 國家科技項目的緊張時刻,他帶著團隊夜以繼日摸爬滾打。他的家就在校園旁邊,3個(ge) 多月卻很少回去,好在老伴兒(er) 理解,兒(er) 子支持,那是一個(ge) 醫者家庭對祖國中醫學的集體(ti) 貢獻。
張伯禮的大道,就是一個(ge) 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的本色;張伯禮的精誠,就是以懸壺濟世的博愛之心,以“博極醫源,精勤不倦”的習(xi) 醫之心,為(wei) 天下蒼生帶去安康。
有人說,這次疫情,是張伯禮挺起了中醫藥人的脊梁,也將中醫藥學的地位上升到曆史新高度,他把這種守正傳(chuan) 承創新發展當作自己畢生的責任,時代的使命,他要帶領中醫藥生力軍(jun) ,昂首走在中醫藥支撐健康中國建設的前列。
如今的他,依然白衣執甲,依然腳步鏗鏘,依然一路向前,依然為(wei) 中醫藥這一幅美麗(li) 的中國畫卷描繪著屬於(yu) 他這一代人的濃墨重彩。
(作者:謝沁立,係中國報告文學學會(hui) 會(hui) 員、天津市作家協會(hui) 簽約作家;陳建強、劉茜,係《光明日報》記者。《天津日報》記者張立平對本文亦有貢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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