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歲,在生與(yu) 死之間,他選擇衝(chong) 鋒在前,在戰火洗禮中成長為(wei) 董存瑞式的戰鬥英雄。
31歲,在小家與(yu) 國家之間,他選擇服從(cong) 大局,到偏遠異鄉(xiang) 投身社會(hui) 主義(yi) 建設。
半個(ge) 多世紀,無論順境逆境,他選擇淡然處之,將英雄過往塵封在滄桑的記憶。
95歲高齡,在新中國即將迎來70華誕之時,他又一次挺直脊梁,向祖國和人民致以崇高軍(jun) 禮。
他,就是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來鳳縣有著71年黨(dang) 齡的老兵張富清。
在他心中,沒有什麽(me) ,比為(wei) 國犧牲更光榮;沒有誰,比逝去的戰友更值得尊敬。黨(dang) 旗下的誓言,就是此生不渝的初心
95歲的離休幹部張富清,又一次當上了“突擊隊員”。這一次,是前所未有的任務——接受眾(zhong) 多媒體(ti) 記者的采訪。
這是3月31日拍攝的張富清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不久前,在國家開展的退役軍(jun) 人信息采集工作中,張富清深藏多年的赫赫戰功引發關(guan) 注。
2018年12月3日,張富清的兒(er) 子張健全來到來鳳縣人力資源和社會(hui) 保障局,詢問退役軍(jun) 人信息采集的具體(ti) 要求。
回到家中,張健全問:“爸,國家成立退役軍(jun) 人事務部,需要如實上報個(ge) 人信息,你什麽(me) 時間參的軍(jun) 、有沒有立過功、立的什麽(me) 功,都要講清楚。”
沉吟片刻,張富清說:“你去裏屋,把我的那個(ge) 皮箱拿來。”
這隻古銅色的皮箱,張富清帶在身邊已有60多年。鎖頭早就壞了,一直用尼龍繩綁著。依著父親(qin) 的要求,張健全小心翼翼地開箱,把存在裏麵的一個(ge) 布包送到了縣人社局。
打開一看,在場的人都震驚了:
一本立功證書(shu) ,記錄著張富清在解放戰爭(zheng) 時立下的戰功:軍(jun) 一等功一次,師一等功、二等功各一次,團一等功一次,兩(liang) 次獲“戰鬥英雄”稱號。
一份由彭德懷、甘泗淇、張德生聯名簽署的報功書(shu) ,講述張富清“因在陝西永豐(feng) 城戰鬥中勇敢殺敵”,榮獲特等功。
一枚西北軍(jun) 政委員會(hui) 頒發的獎章,鐫刻著“人民功臣”四個(ge) 大字……
“哪裏知道他立過大功哦。”老伴兒(er) 孫玉蘭(lan) 隻見到他滿身的傷(shang) 疤:“右身腋下,被燃燒彈灼燒,黑乎乎一大片;腦殼上麵,陷下去一道縫,一口牙齒被槍彈震鬆……”
這是張富清年輕時的照片(3月30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張富清一年四季幾乎都戴著帽子,不是因為(wei) 怕冷,而是因為(wei) 頭部創傷(shang) 留下後遺症,變天就痛。
左手拇指關(guan) 節下,一塊骨頭不同尋常地外凸。原因是負傷(shang) 後包紮潦草、骨頭變形,回不去了。
多次出生入死,張富清在最慘烈的永豐(feng) 戰役中幸運地活了下來。
“永豐(feng) 戰役帶突擊組,夜間上城,奪取敵人碉堡兩(liang) 個(ge) ,繳機槍兩(liang) 挺,打退敵人數次反撲,堅持到天明。我軍(jun) 進城消滅了敵人。”
這是張富清的立功證書(shu) 上對永豐(feng) 戰役的記載。1948年11月,發生在陝西蒲城的這場拚殺,是配合淮海戰役的一次重要戰役。
“天亮之前,不拿下碉堡,大部隊總攻就會(hui) 受阻,解放全中國就會(hui) 受到影響。”入夜時分,上級指揮員的動員,讓張富清下定了決(jue) 心。
張富清所在的連是突擊連。他主動請纓,帶領另外兩(liang) 名戰士組成突擊小組,背上炸藥包和手榴彈,淩晨摸向敵軍(jun) 碉堡。
一路匍匐,張富清率先攀上城牆,又第一個(ge) 向著碉堡附近的空地跳下。四米多高的城牆,三四十公斤的負重,張富清腦海裏閃過一個(ge) 念頭:跳下去成功就成功了,不成功就犧牲了,犧牲也是光榮的,是為(wei) 黨(dang) 為(wei) 人民犧牲的。
落地還沒站穩,敵人圍上來了,他端起衝(chong) 鋒槍一陣掃射,一下子打倒七八個(ge) 。突然,他感覺自己的頭被猛砸了一下,手一摸,滿臉是血。
顧不上細想,他衝(chong) 向碉堡,用刺刀在下麵刨了個(ge) 坑,把八顆手榴彈和一個(ge) 炸藥包碼在一起,一個(ge) 側(ce) 滾的同時,拉掉了手榴彈的拉環……
那一夜,張富清接連炸掉兩(liang) 座碉堡,他的一塊頭皮被子彈掀起。另外兩(liang) 名突擊隊員下落不明,突擊連“一夜換了八個(ge) 連長”……
真實的回憶太過慘烈,老人從(cong) 不看關(guan) 於(yu) 戰爭(zheng) 的影視劇。偶爾提及,他隻零碎說起:“多數時候沒得鞋穿,把帽子翻過來盛著幹糧吃”“打仗不分晝夜,睡覺都沒有時間”“淚水血水在身上結塊,虱子大把地往下掉”……
很多人問:為(wei) 什麽(me) 要當突擊隊員?
張富清淡淡一笑:“我入黨(dang) 時宣過誓,為(wei) 黨(dang) 為(wei) 人民我可以犧牲一切。”
輕描淡寫(xie) 的一句,卻有驚心動魄的力量。
入伍後僅(jin) 4個(ge) 月,張富清因接連執行突擊任務作戰勇猛,獲得全連各黨(dang) 小組一致推薦,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(chan) 黨(dang) 。
“我一個(ge) 小小的長工,是黨(dang) 和國家培養(yang) 了我啊!”時隔多年,張富清的感念發自肺腑,眼角淚濕。
出生在陝西漢中一個(ge) 貧農(nong) 家庭,張富清很小就飽嚐艱辛。父親(qin) 和大哥過早去世,母親(qin) 拉扯著兄弟姊妹4個(ge) 孩子,家中僅(jin) 有張富清的二哥是壯勞力。為(wei) 了減輕家中負擔,張富清十五六歲就當了長工。
誰料,國民黨(dang) 將二哥抓了壯丁,張富清用自己換回二哥,被關(guan) 在鄉(xiang) 聯保處近兩(liang) 年,飽受欺淩。後被編入國民黨(dang) 部隊,身體(ti) 瘦弱的他被指派做飯、喂馬、洗衣、打掃等雜役,稍有不慎就會(hui) 遭到皮帶抽打。
這樣的生活苦不堪言,直到有一天,西北野戰軍(jun) 把國民黨(dang) 部隊“包了餃子”,張富清隨著四散的人群遇到了人民解放軍(jun) 。
“我早已受夠了國民黨(dang) 的黑暗統治,我在老家時就聽地下工作者講,共產(chan) 黨(dang) 領導的是窮苦老百姓的軍(jun) 隊。”張富清沒有選擇回家,而是主動要求加入了人民解放軍(jun) 。
信仰的種子,從(cong) 此埋進了他的心中。
在團結友愛的集體(ti) 中,一個(ge) 曾經任人欺淩的青年第一次強烈感受到平等的對待和溫暖的情誼。
曆經一次次血與(yu) 火的考驗,張富清徹底脫胎換骨,為(wei) 誰打仗、為(wei) 什麽(me) 打仗的信念在他的心中愈發清晰。
“從(cong) 立功記錄看,老英雄九死一生,為(wei) 什麽(me) 不想讓人知道?”負責來鳳縣退役軍(jun) 人信息采集的聶海波對張富清的戰功欽佩不已,更對老人多年來的“低調”十分不解。
“我一想起和我並肩作戰的戰士,有幾多(多少)都不在了,比起他們(men) 來,我有什麽(me) 資格拿出立功證件去擺自己啊,我有什麽(me) 功勞啊,我有什麽(me) 資格拿出來,在人民麵前擺啊……”麵對追問,這位飽經世事的老人哽咽了。
每一次,他提起戰友就情難自已,任老伴兒(er) 幫他抹去湧出的淚水:“他們(men) 一個(ge) 一個(ge) 倒下去了……常常想起他們(men) ,忘不了啊……”
親(qin) 如父兄,卻陰陽永隔。在張富清心中,這種傷(shang) 痛綿延了太久。那是戰友對戰友的思念,更是英雄對英雄的緬懷。
他把這份情寄托在那些軍(jun) 功章上。每到清明時節,張富清都要把箱子裏麵的布包取出,一個(ge) 人打開、捧著,端詳半天。家裏人都不知道,他珍藏的寶貝是個(ge) 啥。
“我沒有向任何人說過,黨(dang) 給我那麽(me) 多榮譽,這輩子已經很滿足了。”如今,麵對媒體(ti) 的請求,老人才舍得把那些軍(jun) 功章拿出來。
多年來,他隻是小心翼翼地,把1954年“全國人民慰問人民解放軍(jun) 代表團”頒發的一個(ge) 搪瓷缸,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。這隻補了又補、不能再用的缸子上,一麵是天安門、和平鴿,一麵寫(xie) 著:贈給英勇的中國人民解放軍(jun) ——保衛祖國、保衛和平。
總會(hui) 有人問:你為(wei) 什麽(me) 不怕死?
“有了堅定的信念,就不怕死……我情願犧牲,為(wei) 全國的勞苦人民、為(wei) 建立新中國犧牲,光榮,死也值得。”
任憑歲月磨蝕,樸實純粹的初心,滾燙依舊。
她哪裏想到,離家千裏去尋他,一走就是大半生。在來鳳這片毫無親(qin) 緣的窮鄉(xiang) 僻壤,印刻下一個(ge) 好幹部為(wei) 民奉獻的情懷
1954年冬,陝西漢中洋縣馬暢鎮雙廟村,19歲的婦女幹部孫玉蘭(lan) 接到部隊來信:張富清同誌即將從(cong) 軍(jun) 委在湖北武昌舉(ju) 辦的防空部隊文化速成中學畢業(ye) ,分配工作,等她前去完婚。
同村的孫玉蘭(lan) 此前隻在張富清回鄉(xiang) 探親(qin) 時見過他一次。滿腔熱血的女共青團員,對這位大她11歲的解放軍(jun) 戰士一見鍾情。
少小離家,張富清多年在外征戰。
1949年9月,新中國成立前夕,張富清隨王震率領的第一野戰軍(jun) 第一兵團先頭部隊深入新疆腹地,一邊繼續剿滅土匪特務,一邊修築營房、屯墾開荒。
1953年初,全軍(jun) 抽調優(you) 秀指戰員抗美援朝,張富清又一次主動請纓,從(cong) 新疆向北京開拔。
待到整裝待發,朝鮮戰場傳(chuan) 來準備簽訂停戰協議的消息。張富清又被部隊送進防空部隊文化速成中學。
相隔兩(liang) 地,他求知若渴,她盼他歸來。張富清同孫玉蘭(lan) 簡單的書(shu) 信往來,讓兩(liang) 顆同樣追求進步的心靠得更近。
“我看中他思想純潔,為(wei) 人正派。”部隊來信後,孫玉蘭(lan) 向身為(wei) 農(nong) 會(hui) 主席的父親(qin) 袒露心聲。
臨(lin) 近農(nong) 曆新年,孫玉蘭(lan) 掏出攢了多年的壓歲錢,扯了新布做了襖,背上幾個(ge) 饃就上路了。
搭上貨車,翻過秦嶺,再坐火車。從(cong) 未出過遠門的她暈得嘔了一路,嘔出了血,見到心上人的時候,腿腫了,手腫了,臉也腫了。
彼時,一個(ge) 嶄新的國家百廢待興(xing) ,各行各業(ye) 需要大量建設人才。組織上對連職軍(jun) 官張富清說:湖北省恩施地區條件艱苦,急需幹部支援。
拿出地圖一看,那是湖北西部邊陲,張富清有過一時猶豫。他心裏惦記著部隊,又想離家近些,可是,麵對組織的召喚,他好像又回到軍(jun) 令如山的戰場。
“國家把我培養(yang) 出來,我這樣想著自己的事情,對得起黨(dang) 和人民嗎?”“那麽(me) 多戰友犧牲了,要是他們(men) 活著,一定會(hui) 好好建設我們(men) 的新中國。”
張富清做了選擇:“作為(wei) 黨(dang) 鍛煉培養(yang) 的一名幹部,我應該堅決(jue) 聽黨(dang) 的話,不能和黨(dang) 講價(jia) 錢,黨(dang) 叫我到哪裏去,就到哪裏去。哪裏艱苦,我就應該到哪裏去。”
孫玉蘭(lan) 原以為(wei) ,兩(liang) 人在武漢逛一陣子,就要回陝西老家。誰知他說:組織上讓我去恩施,你同我去吧。
這一去,便是一輩子。
從(cong) 武昌乘汽車,上輪船,到了巴東(dong) ,再坐貨車……一路顛簸,到恩施報到後,張富清又一次響應號召,再連續坐車,到了更加偏遠的來鳳。
這是恩施最落後的山區。當一對風塵仆仆的新人打開宿舍房門,發現屋裏竟連床板都沒有。
所有家當就是兩(liang) 人手頭的幾件行李——軍(jun) 校時用過的一隻皮箱、一床鋪蓋,半路上買(mai) 的一個(ge) 臉盆,還有那隻人民代表團慰問的搪瓷缸。
這是張富清珍藏了幾十年、補了又補的搪瓷缸(3月3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孫玉蘭(lan) 有些發懵,張富清卻說:“這裏苦,這裏累,這裏條件差,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不來,哪個(ge) 來啊!在戰場上死都沒有怕,我還能叫苦磨怕了?”
張富清不怕苦,可他受不得老百姓吃苦。來鳳的很多幹部都回憶說,無論在什麽(me) 崗位,他總是往最貧困的地方跑得最多,為(wei) 困難群眾(zhong) 想得最多。
三胡區的糧食生產(chan) 嚴(yan) 重短缺。張富清到了三胡,每個(ge) 月都在社員家蹲個(ge) 20來天,“先把最貧困的人家生產(chan) 搞起來,再把全隊帶起來”。
幹部與(yu) 群眾(zhong) 同吃同住同勞動,士氣很快上去了,三胡區當年就轉虧(kui) 為(wei) 盈,順利完成了為(wei) 國家供糧、為(wei) 百姓存糧的任務。
到卯洞公社任職,張富清又一頭紮進不通電不通水不通路的高洞。這是公社最偏遠的管理區,幾十裏地,山連著山,把村民與(yu) 外界完全隔絕。
張富清暗想:“這是必須攻克的堡壘,要一邊領導社員生產(chan) ,一邊發動群眾(zhong) 修路,從(cong) 根本上解決(jue) 村民吃飯和運輸公糧的問題。”
為(wei) 了修進入高洞的路,張富清四處奔走、申請報批、借錢籌款、規劃勘測……
約5公裏長的路,有至少3公裏在懸崖上,隻能炸開打通。張富清不僅(jin) 要籌措資金、協調物資,還要組織人手,發動群眾(zhong) 。
有的社員“思路不大通”,認為(wei) 修路耽誤了生產(chan) 。張富清就住到社員家的柴房,鋪點幹草席地而睡,幫著社員幹農(nong) 活、做家務。
農(nong) 閑時節,早上5點,張富清就爬起來,一邊忙活一邊交心。吃過早飯,他就舉(ju) 個(ge) 喇叭喊開了:“8點以前集合完畢,修路出力也記工分。”
上午11點和下午5點半,一天兩(liang) 次,開山放炮,大家都要避險,回家吃飯。一來一回,要費不少時間。有時趕不及,張富清就往嘴裏塞幾個(ge) 粑粑,灌幾口山泉水。
“他跑上跑下,五十多歲的人了,身體(ti) 並不好,工作卻特別認真。”曾和張富清在卯洞公社共事的百福司鎮原黨(dang) 委書(shu) 記董香彩回憶。
一年到頭,不到臘月二十八,孫玉蘭(lan) 很少能見到丈夫的身影。有的時候,惦記他沒得吃、沒得衣服,她就讓孩子們(men) 放了學給他送去。
一次,大兒(er) 子張建國背了兩(liang) 件衣服、一罐辣椒上山了。十來歲的孩子走到天黑還沒趕到,隻得投宿在社員家中。第二天,等到天黑,父子倆(lia) 才打個(ge) 照麵。
老張是真忙啊!社員們(men) 看在眼裏,記在心裏:“這個(ge) 從(cong) 上麵派來的幹部,是真心為(wei) 我們(men) 想啊!”
從(cong) 抵製到觸動,從(cong) 被動到主動,群眾(zhong) 在張富清帶領下肩挑背扛,終於(yu) 用兩(liang) 年左右時間,修通了第一條能走馬車、拖拉機的土路。
後來,張富清要調走的消息傳(chuan) 開了。臨(lin) 走的那天,孫玉蘭(lan) 一早醒來,發現屋子外麵站了好多人。原來,社員們(men) 趕了好遠的路,自發來送他了。
“他們(men) 守在門口,往我們(men) 手裏塞米粑粑,幫我們(men) 把行李搬上車,一直到車子開了,都沒有散。”回想當年的情景,孫玉蘭(lan) 笑得很自豪。
將心比心,張富清把老百姓對黨(dang) 和國家的期望,都化作默默灑下的汗水。
以心換心,群眾(zhong) 把對他的信賴與(yu) 認可都包進了一隻隻粑粑,修進了一條條路。
如今,原卯洞公社所轄的二三十個(ge) 村,已全部脫貧出列。當年張富清主持修建的道路,已拓寬硬化,變成康莊大道;高洞幾乎家家戶戶通了水泥路。
糧食局、三胡區、卯洞公社、外貿局、建設銀行……從(cong) 轉業(ye) 到離休,數十年如一日,張富清就像一塊磚,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。在來鳳這片毫無關(guan) 聯的窮鄉(xiang) 僻壤,留下了一個(ge) 人民公仆任勞任怨的足跡。
曾任卯洞公社黨(dang) 委副書(shu) 記的田洪立記得,張富清家的餐桌上常常隻有青菜、蘿卜、油茶湯,比大多數社員的夥(huo) 食都差。
可是,這個(ge) 擁有“人民功臣”稱號的轉業(ye) 軍(jun) 人卻毫不在意。
他心裏隻裝著一個(ge) 念頭:“黨(dang) 教育培養(yang) 我這麽(me) 多年,我能為(wei) 人民做點有益的事情,黨(dang) 群關(guan) 係密切了,再苦也知足了。”
張富清完全有條件為(wei) 自己的家庭謀取便利,可是他沒有。始終恪守“黨(dang) 和人民的要求”,標注他共產(chan) 黨(dang) 人的精神境界
循著喧鬧的城中街道,來到一座5層小樓,順著台階上2樓,就是張富清老兩(liang) 口的家。
走進客廳,一張磨損破皮的沙發、一個(ge) 缺了角的茶幾和幾個(ge) 不成套的櫃子拚湊在一起。進了廚房,幾隻小碗盛著鹹菜、米粥和饅頭,十分素淡。
這套潮濕老舊的房子是上世紀80年代,張富清在建設銀行工作時單位分配的。有人說這裏條件不好,他隻是淡淡一笑:“吃的住的已經很好了,沒得什麽(me) 要求了。”
比起過去,老兩(liang) 口總是特別知足。
張富清和老伴在家吃晚飯(3月3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在卯洞公社時,他們(men) 住在一座年久失修的廟裏,一大一小兩(liang) 間,20多平方米,三張床擠了兩(liang) 個(ge) 大人、4個(ge) 小孩。一家人除了幾個(ge) 木頭做的盒子和幾床棉被外,什麽(me) 家當也沒有。
“他家的窗戶很小、又高,屋裏不通風,光線暗淡。他那時候分管機關(guan) ,完全有條件給自己安排好一點。”董香彩回憶:“張富清的大女兒(er) 患有腦膜炎,因當年未能及時救治留下後遺症,這麽(me) 多年來看病花錢,他從(cong) 來不找組織特殊照顧。”
“不能給組織添麻煩。”這是張富清給全家立下的規矩。
上世紀60年代,國家正是困難時期,全麵精簡人員。擔任三胡區副區長的張富清動員妻子從(cong) 供銷社“下崗”。
孫玉蘭(lan) 不服氣:“我又沒差款,又沒違規,憑什麽(me) 要我下來?”
“你不下來我怎麽(me) 搞工作?”一向溫和的張富清臉一板:“這是國家政策,首先要從(cong) 我自己腦殼開刀,你先下來,我才可以動員別個(ge) 。”
孫玉蘭(lan) 下崗後,隻能去縫紉社幫工,一件小衣服賺個(ge) 幾分錢。手藝熟練了,就開始做便衣,一件衣服幾角錢,上麵要盤好幾個(ge) 布扣。
回家做完功課,孩子們(men) 都要幫媽媽盤布扣。到了後來,兩(liang) 個(ge) 兒(er) 子穿針引線的功夫都毫不含糊。
有人替孫玉蘭(lan) 不平:他讓你下來,你就下來,不和他吵?
“這個(ge) 事情不是吵架的事情,他給你講,這是政策問題,他把道理說明白,就不吵。”
那些年,張富清每月的工資,很難維持一家人的生計。除了患病的大女兒(er) ,其他三個(ge) 孩子下了學就去揀煤塊、拾柴火、背石頭、打辣椒。
“衣服總是補了又補,腳上的解放鞋被腳趾頂破,就用草裹住捆在腳麵上。”小兒(er) 子張健全記憶猶新。
張富清和老伴在家看電視(3月3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相濡以沫,她理解他。可是,孩子有過“想不通”。
大兒(er) 子張建國高中畢業(ye) ,聽說恩施城裏有招工指標,很想去。張富清管著這項工作,不但對兒(er) 子封鎖信息,還要求他響應國家號召,下放到卯洞公社的萬(wan) 畝(mu) 林場。
荒山野嶺,連間房子都沒有,兩(liang) 年的時光,張建國咬牙挺著,不和父親(qin) 叫苦。
小兒(er) 子張健全記得,小時候,父親(qin) 長年下鄉(xiang) ,母親(qin) 身體(ti) 不好、常常暈倒,幾個(ge) 孩子不知所措,隻能守在床邊哭……
張富清四個(ge) 子女,患病的大女兒(er) 至今未婚,與(yu) 老兩(liang) 口相依為(wei) 命;小女兒(er) 是衛生院普通職工;兩(liang) 個(ge) 兒(er) 子從(cong) 基層教師幹起,一步步成長為(wei) 縣裏的幹部。
子女們(men) 沒有一個(ge) 在父親(qin) 曾經的單位上班,也沒有一個(ge) 依靠父親(qin) 的關(guan) 係找過工作。孫子輩現在大多在做臨(lin) 時工,一個(ge) 孫媳婦剛剛入職距縣城幾十公裏的農(nong) 村學校。
“父親(qin) 有言在先,他隻供我們(men) 讀書(shu) ,其他都隻能靠自己的本事,他沒有力量給我們(men) 找工作,更不會(hui) 給我們(men) 想辦法。”張健全說。
有人勸張富清“靈活點兒(er) ”,他正色道:“我是國家幹部,我要把我的位置站正。如果我給我的家屬行方便,這不就是以權謀私嗎?這是對黨(dang) 不廉潔,對人民不廉潔,我堅決(jue) 不能做!”
一輩子,“黨(dang) 和人民的要求”就是他的準則,“符合的就做,不符合的就堅決(jue) 不做”。
分管機關(guan) ,他沒有給家庭改善過住宿條件;分管財貿,他沒有為(wei) 孩子多搞一點營養(yang) 夥(huo) 食;分管街道,他沒有把一個(ge) 矛盾問題隨意上交……
有一次,分管糧油的張富清把“上麵”得罪了。
某機關(guan) 的同誌來買(mai) 米,提出要精米不要粗米。想到群眾(zhong) 吃的都是粗米,又見對方盛氣淩人,張富清看不慣,沒幾句就和對方紅了臉。
來人跑去告狀,一個(ge) 副縣長來了,批評張富清“太固執”。張富清很較真兒(er) ,回答說:“幹部和群眾(zhong) 應該一視同仁,如果我給誰搞了特殊,就違反了黨(dang) 的政策。”
戰場上雷厲風行,工作中鐵麵無私。張富清把一腔熱情投入建設來鳳的工作中,卻把一個(ge) 永遠的遺憾藏在自己心底。
1960年初夏,不到20天時間,張富清的老家接連發來兩(liang) 次電報:第一次,是母親(qin) 病危,要他回家;第二次,是母親(qin) 過世,要他回去處理後事。
工作繁忙、路途遙遠,考慮再三,他沒有回去。
“為(wei) 什麽(me) 沒有回去呢?那時國家處於(yu) 非常時期,人民生活困難,工作忙得實在脫不開身,隻能向著家鄉(xiang) 的方向,淚流滿麵,跪拜母親(qin) ……”時隔多年,張富清在病中,專(zhuan) 門在日記裏寫(xie) 下當年的心境:“自古忠孝難兩(liang) 全,作為(wei) 一個(ge) 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,我怎能因為(wei) 家事離開不能脫身的工作?”
這就是張富清的選擇:戰爭(zheng) 歲月,他為(wei) 國家出生入死;和平年代,他又為(wei) 國家割舍親(qin) 情。
2012年,張富清左腿突發感染,高位截肢。手術醒來後,他神色未改,隻自嘲一句:“戰爭(zheng) 年代腿都沒掉,沒想到和平時期掉了。”
張富清擔心“子女來照顧自己,就不能安心為(wei) 黨(dang) 和人民工作”。術後一周,他就開始扶床下地。醫護人員不忍:牽動傷(shang) 口的劇痛,他這麽(me) 大歲數怎麽(me) 承受?
令人驚歎!術後不到一年,88歲的張富清裝上假肢,重新站了起來。
沒有人見過他難過。隻有老伴兒(er) 孫玉蘭(lan) 知道,多少次他在練習(xi) 中跌倒,默默流淚,然後又撐起身體(ti) ,悄悄擦去殘肢蹭在牆邊的血跡……
張富清的一生,從(cong) 沒有一刻躺在功勞簿上。麵對這樣一位不忘初心、不改本色的英雄,我們(men) 除了致敬,更應懂得他的選擇
2019年3月的一天,張富清家中來了兩(liang) 位特殊的客人。他所在老部隊、新疆軍(jun) 區某團從(cong) 媒體(ti) 上了解到張富清的事跡後,特意指派兩(liang) 名官兵前來探望。
“門口的綠軍(jun) 裝一閃,他就激動得掙紮起來,雙手拚命撐著扶手,渾身都在使勁,最後,硬生生用一條腿站了起來!”回憶那天的情形,張健全的眼眶濕潤了。
年輕的戰士朗讀起全團官兵為(wei) 老英雄寫(xie) 的慰問信。他念一句,老伴兒(er) 就湊著張富清的耳朵“翻譯”一句。當戰士念到“三五九旅”“王震將軍(jun) ”這兩(liang) 個(ge) 詞時,張富清無需“翻譯”竟聽清了,先是興(xing) 奮地拍手,後又激動地落淚。
為(wei) 了迎接戰友,張富清特意將軍(jun) 功紀念章別在胸前。
望著父親(qin) 精神抖擻的樣子,張健全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。他知道,這一生,如果說父親(qin) 有什麽(me) 個(ge) 人心願,那就是再穿一次軍(jun) 裝,回到他熱愛的集體(ti) 中去。
多少年了,這是第一次,他高調地亮出赫赫戰功。也是第一次,他能夠麵對戰友,說說自己的心裏話:
“我們(men) 的新中國就要慶祝成立70年了,盼著我們(men) 的祖國早日統一,更加繁榮昌盛,希望部隊官兵堅決(jue) 聽黨(dang) 的話,在習(xi) 近平主席的強軍(jun) 思想引領下,苦練殺敵本領,保衛和建設好我們(men) 的國家。”
臨(lin) 別,張富清又一次堅強站起,挺直脊背,向老部隊戰友行了一個(ge) 莊嚴(yan) 的軍(jun) 禮。
“我看到老前輩眼裏亮晶晶的。”新疆軍(jun) 區某團政治處組織股股長陳輯舟回憶說,老人的眼中,有久別重逢的喜悅,更有鄭重交付的囑托。
回到部隊,他們(men) 把老英雄的故事講給戰友們(men) 聽,全團官兵熱血沸騰。
“作為(wei) 一名戰士,我要像老前輩那樣,苦練殺敵本領,爭(zheng) 當優(you) 秀士兵。”戰士李澤信說。
“作為(wei) 新時代的官兵,我們(men) 要發揚老前輩‘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’的精神,哪裏需要哪裏去,哪裏艱苦哪‘安家’。”幹部胡妥說。
“英雄事跡彪青史,傳(chuan) 承尚需後來人。”團政治委員王英濤說:“曆史的接力棒交到我們(men) 手中,一定要傳(chuan) 承好老前輩的優(you) 良傳(chuan) 統,把勝戰的使命扛在肩頭,猛打敢擔當,猛衝(chong) 不畏懼,猛追奪勝利,高標準完成黨(dang) 和人民交給我們(men) 的任務。”
這是張富清用了幾十年的老字典(3月30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張富清的事跡傳(chuan) 開後,老人一次次拒絕媒體(ti) 采訪,更不許兒(er) 女對外宣揚。後來,有人說,“您把您的故事說出來,對社會(hui) 起到的教育作用,比當年炸碉堡的作用還大”,老人的態度“突然有了180度的轉彎”。
“有幾次采訪正趕上父親(qin) 截肢後的斷腿疼痛發作,他沒有表露一點,連休息一下都不提,其實早已疼得一身透汗。”張健全說。
從(cong) 深藏功名到高調配合,張富清的選擇始終遵從(cong) 初心。
他的心很大,滿滿寫(xie) 著黨(dang) 和國家;他的心又很小,幾乎裝不下自己。
他去做白內(nei) 障手術,醫生建議:“老爺子,既然能全額報銷,那就用7000元的晶體(ti) ,效果好一些。”可張富清聽說同病房的群眾(zhong) 用的晶體(ti) 隻有3000元,堅持換成了一樣的。
他把自己的降壓藥鎖在抽屜裏,強調“專(zhuan) 藥專(zhuan) 用”,不許同樣患有高血壓的家人碰這些“福利”。
他的衣服袖口爛了,還在穿,實在穿不得了,他做成拖把;殘肢萎縮,用舊了的假肢不匹配,他塞上皮子墊了又墊,生生把早已愈合的傷(shang) 口磨出了血……
赫赫功名被媒體(ti) 報道後,考慮到張富清生活不便,單位上想把他的房子改善一下,他說不用;想安排人幫忙照料,他依舊執拗,隻有一句:“不能給組織添麻煩”……
“我已經離休了,不能再為(wei) 國家貢獻什麽(me) ,能夠節約一點是一點。”很多不通常情的做法,在張富清看來,都有著理所應當的理由。
“他完全可以提要求,向組織講條件。他完全可以躺在功名簿上,安逸閑適地度過餘(yu) 生。”來鳳縣委巡察辦主任邱克權聽說張富清的事跡後,利用工作之餘(yu) 查閱大量資料,自願承擔起挖掘梳理張富清事跡的工作。
從(cong) 好奇到感佩,邱克權感到,越是走進老英雄平淡的生活,越能感受到一名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強烈的熾熱。“什麽(me) 是不改初心,什麽(me) 是淡泊名利,他就像一麵鏡子,映照平凡中的偉(wei) 大。”
張富清在家看書(shu) 學習(xi) (3月3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
張富清床邊的寫(xie) 字台上,一本2016年版的《習(xi) 近平總書(shu) 記係列重要講話讀本》格外引人注意。因為(wei) 時常翻閱,封皮四周已經泛白。
第110頁的一段文字旁,做著標記——
“要不斷改造主觀世界、加強黨(dang) 性修養(yang) 、加強品格陶冶,老老實實做人,踏踏實實幹事,清清白白為(wei) 官,始終做到對黨(dang) 忠誠、個(ge) 人幹淨、敢於(yu) 擔當。”
什麽(me) 是堅定信仰?什麽(me) 是初心本色?張富清用一生給出了答案。
新中國走過70年風風雨雨,張富清的崗位、身份一再改變,始終不變的,是他對黨(dang) 和國家的無限忠誠,對人民群眾(zhong) 的赤子之心。
采訪中,張富清多次強調:“在戰場上也好,在和平建設時期也好,我就是完成了黨(dang) 交給我的任務,這都是我應該盡的職責,說不著有什麽(me) 功。”
“淚流滿麵,這是何等境界”“赤子之心,感人肺腑”“這才是真正的黨(dang) 員”……老英雄的事跡,樸實無華,卻直抵人心。媒體(ti) 爭(zheng) 相報道後,引起社會(hui) 廣泛反響。
網民“周傑倫(lun) 奶茶店”說:“六十多年了,不是因為(wei) 一次偶然,這位老英雄依舊會(hui) 把曾經的榮譽埋藏在心裏。他隻把自己當成一個(ge) 幸運兒(er) ,那個(ge) 活下來替所有犧牲的戰友領取那份榮譽的人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與(yu) 名。穿上軍(jun) 裝衛國,脫下軍(jun) 裝建設國家。所謂英雄者,大概如是吧。”
莫道無名,人心是名。
不斷有相關(guan) 機構向老人提出收藏他軍(jun) 功證書(shu) 的請求。
“我現在還舍不得、離不開,但是我想將來,還是會(hui) 捐贈給國家,因為(wei) 這些本來就屬於(yu) 國家。”老人袒露自己的“私心”。
精神富足、生活清淡、追求純粹——
他的名字“富清”,正是他一生的寫(xie) 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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