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①②③:張富清敬禮照、報功書(shu) 、立功證書(shu) 。朱勇攝
圖④:張富清年輕時軍(jun) 裝照。資料照片
圖⑤:張富清在家看書(shu) 學習(xi) 。新華社記者 程 敏攝
“和犧牲的戰友相比,我有什麽(me) 資格張揚呢”
南方的天濕潤、雨綿密,記者來到湖北恩施來鳳張富清的家。這是一幢五層高的單位宿舍,樓體(ti) 已經有些破舊,青苔偷偷鑽進水泥牆的縫隙,白色的牆壁呈現斑駁的青色。
樓下空調店的小姑娘見到記者,主動問起:“是不是來找張富清的?”
從(cong) 去年年底起,張富清家裏一下子熱鬧起來。
起因是縣裏按照退役軍(jun) 人事務部要求,開展的退役軍(jun) 人信息采集。縣信息采集員聶海波清楚地記得,那是2018年12月3日,張富清的小兒(er) 子張健全懷揣一個(ge) 紅布包裹,來到縣退役軍(jun) 人事務局。當張健全小心翼翼打開包裹,聶海波頓時充滿了發現寶藏的驚喜。包裹裏是3枚獎章、1份西北野戰軍(jun) 報功書(shu) 、1本立功證書(shu) 。立功證書(shu) 上,一行鋼筆字寫(xie) 著:“張富清在解放戰爭(zheng) 中舍生忘死,榮獲西北野戰軍(jun) 軍(jun) 一等功一次,師一等功、二等功各一次,團一等功一次,兩(liang) 次榮獲‘戰鬥英雄’稱號。”
經驗告訴聶海波,這些不是一般的戰功,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“沒想到在我們(men) 來鳳,還有這樣一位戰功赫赫的英雄;更沒想到,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從(cong) 未主動吐露任何立功受獎的信息,甚至是對自己兒(er) 女。”聶海波感慨。
這個(ge) 湖北西南端的小城震驚了。
張健全說:“平時父親(qin) 從(cong) 來不說這些。”
原縣科委主任田洪立說:“我和他一起共事多年,張富清都不講他當兵的事。”
縣巡察辦主任邱克權知道張富清的事後,翻閱了來鳳縣誌,沒有找到相關(guan) 記載:“這樣一個(ge) 英雄,怎麽(me) 成了‘無名’人?”
張富清的事跡迅速引起了社會(hui) 的關(guan) 注。看望的、慰問的、采訪的人們(men) 紛至遝來,湧進了張富清的屋子。
“這麽(me) 多年,立功的事為(wei) 什麽(me) 不讓大家知道,連孩子都不告訴呢?”記者問張富清。
95歲的張富清看向房間的角落,思緒飄到遠方,眼睛濕潤了,“和我並肩作戰的戰士,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。一個(ge) 排、一個(ge) 連的戰士,都倒下了。他們(men) 對黨(dang) 忠誠,為(wei) 人民犧牲。和犧牲的戰友相比,我有什麽(me) 資格張揚呢?”張富清哽咽了,“那些犧牲的場景,至今仍深深留在我的印象裏……”
1948年3月,出身貧苦的陝西漢中洋縣人張富清光榮入伍,成為(wei) 中國人民解放軍(jun) 西北野戰軍(jun) 359旅718團2營6連一名戰士。解放戰爭(zheng) 進入奪取全國勝利的階段,張富清擔任的是最危險的突擊任務。6月,張富清在壺梯山戰役中任突擊組長,攻下敵人碉堡1個(ge) 、擊斃敵人2名、繳機槍1挺。7月,他在東(dong) 馬村帶突擊組6人,掃清敵人外圍,占領敵人碉堡,給後續部隊打開缺口。
1948年11月27日夜,陝西蒲城的永豐(feng) 戰役打響,戰鬥異常慘烈,官兵傷(shang) 亡慘重,“一夜之間換了3個(ge) 營長、8個(ge) 連長”。作為(wei) 突擊組的成員,張富清帶兩(liang) 名隊員通過地道接近城牆,摳著牆磚縫隙攀上城牆。他第一個(ge) 跳下4米多的城牆,敵人迅速包圍了上來,他端起衝(chong) 鋒槍一陣猛掃,敵人倒下一片。突然,他感覺頭部被重重地砸了一下,用手一摸,頭頂一塊頭皮翻了起來,鮮血流了滿臉……顧不得自己,他匍匐逼近敵人的碉堡,用刺刀刨出一個(ge) 土坑,將捆在一起的8顆手榴彈和1個(ge) 炸藥包放在一起,拉下手榴彈的拉環,迅速撤離。一聲巨響,碉堡炸飛。趁著硝煙彌漫,他爬向另一座瘋狂掃射的碉堡,用同樣的方法,將碉堡炸毀。敵人多次組織反撲,張富清一直堅守,直到部隊進城。
戰鬥勝利結束,張富清再也沒有見過突擊組另外兩(liang) 名戰友。
“勇於(yu) 從(cong) 自己開刀,才能開展好工作”
饅頭、白開水,張富清一天的生活,是這樣開始的。鍋裏蒸騰的白色水汽與(yu) 微微熏黑的廚房天花板相映襯,在這間上世紀80年代的屋子裏彌漫。
泛黃的窗台、剝落的牆壁,床、書(shu) 桌、櫃子等幾件家具,這是張富清離休後待得最多的地方。早晨起來,他看看國際新聞,因病截肢後,他堅持下樓鍛煉,和老伴一起買(mai) 菜,中午帶個(ge) 粑粑回來當中飯。午休後閱讀人民日報,晚上準時收看《新聞聯播》。
家裏的拖把,是張富清把舊衣服剪碎後自製的,餐桌是他用一條凳子加木板拚成的。書(shu) 桌上,兩(liang) 本翻掉封麵的新華字典,被他用透明膠補了一道又一道。多年來,張富清堅持用字典學習(xi) ,他笑稱這是“無聲的老師”。桌上還有一本《習(xi) 近平總書(shu) 記係列重要講話讀本》,在書(shu) 的第110頁的一段文字旁,他寫(xie) 下:“要不斷改造主觀世界,加強黨(dang) 性修養(yang) ,加強品格陶冶,老老實實做人,踏踏實實幹事,清清白白為(wei) 官,始終做到對黨(dang) 忠誠、個(ge) 人幹淨、勇於(yu) 擔當。”
個(ge) 人幹淨、勇於(yu) 擔當,他是這麽(me) 要求自己、也是這麽(me) 要求家人的。
上世紀60年代初,張富清在三胡區擔任副區長,按照國家擁軍(jun) 優(you) 屬政策,妻子孫玉蘭(lan) 被招錄為(wei) 公職人員。自然災害時期,黨(dang) 和國家貫徹國民經濟調整方針,全麵精簡機構人員,張富清率先動員妻子,辭去公職,從(cong) 供銷社下崗。孫玉蘭(lan) 回憶:“他對我說,要完成任務,領導自己要過硬,勇於(yu) 從(cong) 自己開刀,才能開展好工作。”
當保姆、喂豬、撿柴火、做衣服……幾個(ge) 孩子嗷嗷待哺,副區長的妻子為(wei) 了貼補家用,把能想到的活,幾乎都幹了。
“你能理解丈夫嗎?”記者問孫玉蘭(lan) 。
孫玉蘭(lan) 太了解丈夫了,這麽(me) 多年,張富清的頭上還留著疤痕,腋窩被燃燒彈燒傷(shang) ,多年後還是一片焦黑,牙齒被炮彈震鬆,早就脫落。也隻有孫玉蘭(lan) 知道,張富清有一把衣櫃鑰匙,衣櫃裏鎖著他的赫赫戰功。
永豐(feng) 戰役中,張富清因作戰英勇、貢獻突出,榮立軍(jun) 一等功,贏得“戰鬥英雄”稱號。
永豐(feng) 戰役後,西北野戰軍(jun) 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到連隊視察,他握著張富清的手說:“你在永豐(feng) 戰役表現突出,立下了大功。”張富清很受鼓舞:“作為(wei) 一名革命軍(jun) 人、一個(ge) 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,我做了應該做的,完成了任務,組織上給我這樣大的榮譽,我非常激動。”
1948年12月,一封報功書(shu) 送到張富清的家中。報功書(shu) 寫(xie) 道:“貴府張富清同誌為(wei) 民族與(yu) 人民解放事業(ye) ,光榮參加我西北野戰軍(jun) 第二縱隊三五九旅七一八團二營六連,任副排長。因在陝西永豐(feng) 城戰鬥中勇敢殺敵,榮獲特等功,實為(wei) 貴府之光、我軍(jun) 之榮。特此馳報鴻禧。”
1950年,西北軍(jun) 政委員會(hui) 頒布了《解放大西北人民功臣獎章條例》,張富清因為(wei) 功勳卓著,被授予“人民功臣”獎章。
“我還有一條右腿,還可以站起來”
31步,是張富清從(cong) 床頭到客廳的距離。
25級台階,是張富清從(cong) 家裏二樓到樓下的跨越。
截肢後,這是張富清最熟悉的路線。
88歲那年,張富清因左膝蓋膿腫,多地治療不見好轉,隻得截肢。他自嘲地說:“戰爭(zheng) 年代腿都沒掉,沒想到和平時期掉了。”
張富清決(jue) 心已定,要站起來,不給人添麻煩。“我還有一條右腿,還可以站起來。”傷(shang) 口剛愈合,他便用一條獨腿做支撐,沿著病床移動,後來慢慢扶著牆壁,練習(xi) 走路。每一趟下來,汗水把衣服浸透。有時走不好,還容易把自己弄傷(shang) 。家裏牆上,還有他受傷(shang) 留下的血跡。
就這樣,張富清在近90歲的年紀,又一次站了起來。他在助步器鐵杆上,架了一根三指寬的木板,用木板固定殘腿,用另一隻腳支撐走路。他自己洗澡、種花、做飯,有時嫌家人衛生做得不好,他還要再打掃一下。兒(er) 女們(men) 勸不住他,看著他艱難的樣子,隻得紅著眼睛,用毛巾墊在他的背上,為(wei) 他吸去汗水……
在子女們(men) 的印象中,父親(qin) 一直用行動默默影響他們(men) 。張富清常跟他們(men) 說:“我沒有本事,也沒有力量給你們(men) 找工作。我是國家幹部,要把位置‘站’正。”
大兒(er) 子張建國當初有一家國企招工的機會(hui) ,張富清得到消息,卻動員兒(er) 子下放林場當知青。“如果我照顧親(qin) 屬,群眾(zhong) 對我怎麽(me) 看?對黨(dang) 怎麽(me) 想?”張建國在酉水之濱的紮合溪林場住茅棚、開荒種地、造林植樹,一幹就是好幾年。
小兒(er) 子張健全記得,那年高考沒有考好,父親(qin) 給他寫(xie) 了一封信,鼓勵他沉下心來學習(xi) ,他後來考上了師範學院。“得知消息那天,父親(qin) 特別高興(xing) 。”
張富清的四個(ge) 子女,除大女兒(er) 長期患病外,兩(liang) 個(ge) 兒(er) 子成為(wei) 縣裏幹部,一個(ge) 女兒(er) 成為(wei) 醫院職工,均通過全國高考、公開招考等方式,沒有一個(ge) 在父親(qin) 任職過的單位工作。
隻有一條腿的張富清,“站”得筆直、挺拔。
今年3月2日,新疆軍(jun) 區某紅軍(jun) 團、張富清當年戰鬥的部隊,專(zhuan) 程派人到來鳳,看望張富清。當將士們(men) 走進屋子,張富清硬生生用一條腿站了起來,用最標準的姿勢,敬了軍(jun) 禮。
一旁的張健全難掩激動,寫(xie) 下當時場景:“部隊來人了,老兵心中掀起波瀾,麵對軍(jun) 徽,老兵用一條獨腿堅強站立,緩緩舉(ju) 起右手,莊嚴(yan) 行上軍(jun) 禮……”
1949年,張富清隨隊從(cong) 陝西出發到新疆作戰,殲敵騎兵、截擊逃敵。渴了,喝雨水雪水,餓了,用鋼盔做飯盆,邊行軍(jun) 邊抓著吃。10月1日,新中國成立,從(cong) 收音機裏得知消息,整個(ge) 部隊都沸騰了,張富清非常高興(xing) ,雖然不能到天安門廣場親(qin) 眼見證開國盛典。在他心中,“共產(chan) 黨(dang) 是真正為(wei) 人民、為(wei) 勞苦大眾(zhong) 的,能帶領人民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。中華人民共和國站起來了!”
1949年冬季,張富清隨部隊徒步穿越戈壁到喀什。冬季寒風刺骨,茫茫大漠缺水斷炊。狂風驟起,沙石鋪天蓋地,戰士們(men) 手挽著手,拽著馬尾巴,頑強地繼續前進。
1953年,中央軍(jun) 委從(cong) 全軍(jun) 部隊抽調有作戰經驗的連職以上軍(jun) 官到北京集中,準備入朝作戰。從(cong) 喀什到北京,漫漫長路,張富清和其他戰士大都靠步行,雙腳皮開肉綻,口鼻經常流血,曆經兩(liang) 個(ge) 多月。到達北京後,朝鮮戰爭(zheng) 局勢緩和,軍(jun) 委便決(jue) 定對這批部隊骨幹進行文化補習(xi) 。從(cong) 此,張富清努力學習(xi) 知識,開啟建設社會(hui) 主義(yi) 的“新長征”……
“黨(dang) 的幹部,哪裏需要就去哪裏”
張富清家的陽台上,整整齊齊排列著12盆仙人掌。花盆是他用一個(ge) 個(ge) 小青黴素瓶圍成的,一個(ge) 盆身圍4圈小瓶,再用水泥澆灌。他每天鬆土、澆水、去蟲,仿佛是將士檢閱整裝待發的士兵。
這些仙人掌,也映襯著老人的品格。轉業(ye) 後,張富清經曆了社會(hui) 主義(yi) 改造、社會(hui) 主義(yi) 建設、改革開放等,參與(yu) 見證了70年波瀾壯闊的新中國發展曆程。他先後在糧食局、三胡區公所、卯洞公社、外貿局、建設銀行等單位工作。
張富清的心中,也不是沒有遺憾,剛到來鳳時,他在糧管所任職。張富清一頭紮到工作中,日夜加班。因為(wei) 太忙,沒能見上母親(qin) 最後一麵,每每想起,他還是會(hui) 難受。他在日記中寫(xie) 道:當時國家正處在困難時期,工作任務重,作為(wei) 一個(ge) 共產(chan) 黨(dang) 員、革命軍(jun) 人,絕不能向組織提要求,幹好工作,就是對親(qin) 人最好的報答。
百福司的百姓,至今記得張富清修的一條路。地處湖北與(yu) 重慶交界處的百福司,山清水秀,可它的前身高洞管理區,全部村寨都在四麵懸崖的高山界上,土連土、田連田、山連山,“辦事靠走、喊人靠吼”。張富清聽說後,主動來到這裏,一邊領導生產(chan) ,一邊利用農(nong) 閑時間,集中力量修路。原卯洞公社黨(dang) 政辦主任楊勝友回憶,修路中遇到很多難題,張富清與(yu) 大家一起掄大錘、打炮眼、開山放炮,和大家一起手挖肩抬。2年多的時間,他既當指揮員,又當戰鬥員,使海拔1000多米的高洞終於(yu) 通了公路!
建行的員工,在日常點滴中感受老行長的精神境界。現任建行來鳳縣支行行長李甘霖提到,張富清眼睛有白內(nei) 障,需要植入人工晶體(ti) 。手術前,行領導特意叮囑,張老是離休幹部,醫藥費全額報銷,可以選好一些的晶體(ti) 。醫生給他推薦了7000多元到上萬(wan) 元的產(chan) 品,但張富清聽說同病房的農(nong) 民病友用的是3000多元的,也選了跟他一樣最便宜的。
李甘霖問他,為(wei) 什麽(me) 不選好一點的?老人笑了:“現在吃的用的都很好,我很滿足自己的生活。我不能再為(wei) 國家做什麽(me) ,能節約一點是一點。”
1954年,張富清從(cong) 軍(jun) 委航空速成中學畢業(ye) 。作為(wei) 戰鬥英雄和中央軍(jun) 委培養(yang) 高級幹部學校的學員,張富清可以有多種轉業(ye) 選擇,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,擁有更多發展的機會(hui) ,可以回到陝西老家,給母親(qin) 盡孝。但張富清一句“黨(dang) 的幹部,哪裏需要就去哪裏”,便主動選擇了湖北最偏遠的來鳳。
1955年,他佩戴3枚獎章,拍了一張照片,年輕的麵龐露出微笑,目光中透著堅定,然後他把鮮血換來的榮譽,用一塊紅布緊緊包好,放進一口棕色的舊皮箱。從(cong) 武漢出發,沿著長江,順著山路,他一路向西,來到“一腳跨三省”的來鳳。他背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行囊,就像一名普通的轉業(ye) 軍(jun) 人,腳踏大地、紮根人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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